每個人心中都有爵士
爵士樂,光聽名字可能比古典樂稍微「友善」一點,但對大多數人來說,似乎還搞不清楚它到底在玩什麼、好聽在哪。我們把這個問題交給爵士樂史第一位天才音樂家、同時也是偉大小號手路易斯阿姆斯壯(Louis Armstrong)來回答:
「若你非問不可,你是永遠不會知道的。」
呃,所以是說沒有答案嗎?其實正如大師所言,爵士樂並沒有固定的面貌,每個人心中都有他所認定的爵士樂,這不僅牽涉好不好聽的主觀問題,而是你如何聆聽爵士的方式。但我要大膽提出以下假設:「無論是誰,一定都能從聆聽爵士過程中,找到喜歡的音樂元素,然後,進而找到自己。」
爵士樂大約是發源於19世紀末的美國南方,接近今日的密西西比河畔的紐奧良附近。當時黑人透過藍調紓解心中鬱悶,也透過福音歌曲希望獲得救贖。這兩者賦予爵士「黑色」的風格;而來自歐洲的和聲理論,則是爵士的「白色」靈感。這兩股源頭之後與來自非洲大地的民族音樂以及古典音樂匯流,逐漸形成狄克西蘭(Dixieland)及散拍音樂(Ragtime)等音樂風格,我們今日常聽到那些爵士派別,如搖擺樂、咆勃樂以及酷派爵士等等,皆是30年代以後的產物了。
開始講歷史,可能已經有人感覺不耐,或覺得這種好幾十年前的「流行樂」,自己可還沒老到喜歡聽。很多人對爵士的觀念,常還停留在青少年時期聽到Kenny G甜膩的薩克斯風;或於今日回想起來十分復古的西餐廳中,前台幾個行動遲緩的老伯,慢吞吞地吹著薩克斯風或小號的情景,直覺根本無法跟暢快的搖滾樂相提並論。不過,同樣源自藍調的爵士與搖滾,不但系出同門,且在60年代末到70年代「探索新聲音」的年代,兩個「聽似」涇渭分明的音樂類型,也曾有過深刻的交集,許多偉大的搖滾樂團或樂手甚至直接受到爵士樂的啟發。你我中學時期愛聽的節奏藍調、Lounge Bar風行年代的時髦Bossa Nova,以及從過去到今日大票披著爵士旗幟(所謂都會爵士、流行爵士或是爵士搖滾等等)的流行歌手,其實都算是廣義爵士大家族的分支。將CD櫃全面數位化的同時,若你把一些老唱片拿出來重聽,會發現自己其實早已進入爵士的世界,只是沒發覺罷了。
「我不是一開始就聽爵士樂的。」以知性與磁性兼備的聲音,及恰到好處的知識著稱,每天深夜在愛樂電台主持「台北爵士夜」的沈鴻元如此說道。他跟我們大多數人一樣,也是喝著流行歌奶水長大,之後才慢慢轉而聽西洋歌及搖滾樂,「老搖滾聽多了,我才慢慢發覺最吸引自己的其實是黑人音樂。我便開始從Rap、R&B、Gospel倒帶回去聽Soul與Blues,等到最後發現自己正在聽爵士時,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。」常聽他在節目裡告訴聽眾,不喜歡他放的爵士也沒關係,因為這世界上沒有所謂好與壞的音樂,只有喜歡或不喜歡的問題。「相信自己的耳朵與感覺,才是王道。」這樣的想法讓他因此跟爵士有了電光石火的邂逅體驗,「Ella Fitzgerald如泣如訴的〈Misty〉,我一聽之下,人都傻了,覺得這就是自己一直尋找的音樂。」他還記得那是從一張所謂「浪漫爵士」的精選輯卡帶聽到的,而且「應該」不是正版。不過誰在乎呢?拋開那些文人相輕的樂評與饒舌拗口的側標文案,不需請教專家,只管相信自己的耳朵,或許才是你找到心中那曲爵士的關鍵。
表達自我並紓解壓力
「我所能得到最接近的答案是:爵士樂就是演奏出你的感受。所有爵士樂手都透過樂器來表達自我;他們的感受是瞞不了人的。」Count Basie樂團中的鼓手Jo Jones如是說。
讓我印象最深刻的爵士書寫,是村上春樹於《爵士群像》中,側寫曾以《Birth of The Cool》及《Kind of Blue》兩張專輯,分別標誌「Cool Jazz酷派爵士」與「Modal Jazz調式爵士」經典形象的Miles Davis。村上在文中提到,不管是在怎樣的人生,總會遭遇所謂「失落的一天」,心中會隱約感覺從此將揮別過去,也許再也無法回到過去的那個自己。而屬於村上的「失落一天」,他正好在一間小酒館聽Miles Davis激烈且深刻地演奏《Four & More》。那是一張以幾近痛苦的快速節奏,像著了魔似地擺出幹架態勢,拼命撕裂樂句間隙的專輯。「他什麼也不求,什麼也不給。那裡既沒有共鳴,也沒有療傷,僅有純粹意義上的一個行為而已。」村上這段文字精準且生動地描述,偉大的樂手如何透過樂器(音樂)深刻傳達當下感受,而那樣的感受,可能正好呼應另一個人的心境。當話語或文字皆無力傳達心中感受時,音樂往往正能填補那個空缺。
即將於8月底與曾擔任John Coltrane鼓手的Albert “Tootie” Heath、拉丁爵士小號大師Michael Mossman,以及曾獲葛萊美提名的薩克斯風手Antonio Hart,在兩廳院夏日爵士節慶樂團一起演出。台灣知名的爵士薩克斯風好手董舜文告訴我,他15歲首次聽到爵士樂時,完全改變了他的生命。「抱持要與白人優秀的壓力,黑人透過爵士吶喊出自己的存在,這對當時正處於升學壓力的我而言非常震撼。雖然是升學班,但我開始思考升學的意義為何,這在心靈產生很大的問號與衝擊。」他開始抱著薩克斯風往酒吧跑,認識了許多體制以外的人,進而影響並改變了他的人生觀及價值觀:他決定不再升學,轉而投入自己最愛的爵士樂。「爵士樂當初在紐奧良發展時,本身就是黑人宣洩情感的管道;在忙碌高壓的現代生活中,它能幫助你找到心靈的出口,但你得去感受樂句之間的情感,然後透過音樂表達出來。」董舜文如此建議。
脫離舒適圈的即興靈魂
他的音樂風格遊走於傳統與當代爵士間,巧妙融合了酷派、硬咆哮、藍調、融合樂(Fusion)、放克以及電子等音樂類型。離開Miles Davis的樂團後,他反而更勇敢地開創一條音樂新路,他的音樂人生注定充滿傳奇,卻也同時備受質疑。
「每一刻都是新的。」Herbie Hancock的名言娓娓道來。
那些我們耳熟能詳的爵士流派,其實只是依照年代與概念的大致劃分,主要功能是作為聆聽爵士的參考。事實上,不同流派之間的分野,常常不能斬釘截鐵地清楚劃分,也很難去將某位樂手獨斷地分到一種派別。以融合樂先鋒Miles Davis為例,他的作品幾乎橫跨咆勃、酷派、硬咆勃以及融合樂,每一個流派既有不同,但卻又環環相扣,很難用三言兩語說得清楚。雖然如此,但爵士樂有一個很明顯的共同特徵,那就是所謂的「即興演奏」。
這種演奏方式目前已非爵士樂的專利,但爵士樂中的即興部分,往往是最無法預知且難以捉摸的部分,那是判斷一位爵士樂手是否夠「力」的標準,也是一場現場爵士演出最值得期待、也勝過錄音室專輯的部分。但千萬別以為爵士的即興是隨便樂手愛怎麼吹就怎麼吹,因為每一首曲子都有自己的主旋律與和聲,等到演奏完主旋律之後,樂手們才會在該首曲子原本的框架之下,現場即興發揮。但正因這些即興部分不是事先在家寫好,樂手們彼此也不可能預先排練,完全考驗樂手基本功是否夠紮實,以及是否真有天分,完全是殘酷舞台的戲碼。所以當你在現場聽到跟CD中完全不同的演奏版本時,不需要感到奇怪,因為很可能每一刻都是新的。不過偶爾還是避免不了被嚇出一身冷汗,或是驚為天人的情緒。
雖然一般人不是音樂家、更不像貝斯手Charles Mingus是個百年難得的天才,但我們還是可從爵士的即興中得到啟發。「假設我們平常回家的路線,就像爵士中A段到B段的過程,你可以引進爵士即興的概念,每天換條不同的路回家,反正最後都會拉回主題,也就是順利回到家。」沈鴻元建議。每天改變路線或改變方式回家,便能脫離自己已經習慣的舒適圈,偶爾冒一點險,讓原本制式的生活多了不同的風景。「每一刻都是新的」,這就是爵士教給我們的事。
活躍於國內爵士樂壇的潘恆健,不僅是知名的「變形蟲爵士樂團」薩克斯風手,且多次參與如王若琳、五月天等知名藝人的唱片錄製或演唱會伴奏。他於留學Berklee College of Music之前,在台灣幹了兩年有如空殼的電腦工程師,最後決定脫離舒適圈到美國研習薩克斯風演奏。「剛開始完全跟不上、壓力大到無法承受,幾乎每天到練到半夜兩點。」他留美期間師從Joe Lovano,這位即將於8月底來台演出、被譽為目前中生代薩克斯風手第一把交椅的大師,學習爵士即興演奏。「Joe上課時多以現場演奏示範為主,他認為即興演奏最重要的,就是找到自己的語言。他曾多次示範吹得跟已故爵士大師一模一樣的驚人技法,藉以教導我們,對即興演奏來說,最重要的莫過於找到自己的語言!」他推薦在大師演奏前,可先在家裡聆聽曾獲得葛萊美獎的《52nd Street Themes》及《Quartets: Live at the Village Vanguard》兩張專輯做為導聆。
※延伸閱讀:
【完整內容請見《君子雜誌》8月號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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